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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知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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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幾天,徐湛一直住在林府,在愉快的陪伴族爺和三叔釣魚遛鳥下棋中度過,不是他喜歡這裏,實在是不太敢回館驛,生怕再遭受那種“冰與火的洗禮”,族爺再高冷,也比那如花似玉的契弟親切多了……

這可急壞了魏同知和他的小夥伴們。

第六天,何朗派出的人終於回來了,帶來了舅舅的回信。

“謝天謝地,”徐湛笑道,“再不來,老魏要上吊了。”

信中除了徐湛所托之事意外,全是舅舅的關切之意,看的徐湛險些落淚,想到舅舅和外公的恩情,對林老爺的愧疚也少了幾分。

他收起信件找來郭莘,兩人謀劃了許久,這件事交給郭莘負責是最合適的,郭莘讀書不行,卻精於世故,圓滑精明。

一切都安排妥當,他找到林老爺,進行了一次懇切的談話,有了之前五天的感情鋪墊,林老爺才勉強有聽下去的耐心,但僅僅是有耐心而已,他的答覆是:我多年不理家事,找你三叔談。

徐湛從善如流,將借糧的事跟三叔去談,三叔反問他:“這間屋子叫做‘知止堂’,你可知道出處?”

“回三叔,出自《大學》:‘知止而後有定,定而後能靜,靜而後能安,安而後能慮,慮而後能得。’”徐湛回答道,心裏清楚,這是暗示他明確原則端正立場。

三叔點點頭:“止者,所當止之地,即至善之所在也。湛兒,念你是初犯,就不動用家法了。你這個年紀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,再敢插手家裏的事,須知家法不是擺設!”

嚇唬我?!

徐湛心裏哂笑著,從知止堂退出來,對何朗說:“備車,去府衙。”

何朗有種不祥的預感,追問了一路也未能得到答案。當徐湛將舅舅的書信拿給魏同知看時,魏同知眼淚險些掉下來,巴不得把閨女嫁給徐湛,雖然他唯一的閨女三年前就出閣了。

魏同知興奮過一陣,開始考慮細節:“從襄陽買糧,澄言,錢從哪裏來?”

“以官府的名義,向糧行錢莊借貸。”

“這……能行嗎?”

徐湛笑了:“大人,一看你就沒做過生意,這是絕好的機會,我若是糧商,砸鍋賣鐵也得跟著官府去販糧。”

何朗只見他們兩人在簽押房裏密謀許久,問郭莘,郭莘也閃爍其詞。過了幾日,郭莘帶了些人離開了韞州,其中有公門中人,也有糧商。

何朗有些明白了,他問徐湛,要把那些大戶怎麽樣。

徐湛反問:“巡撫都不敢拿他們怎樣,我一個七品巡察,能怎樣?”

何朗急了:“你若真弄來了糧食,家裏的虧損可就大了。”

徐湛轉過頭,很認真的看著他:“我若冷眼旁觀,會餓死很多人,會有人變賣田地房產,流離失所,先生兢兢業業治理了三年的韞州,會被那些大戶以很少的代價蠶食瓜分。何大哥,你也是尋常百姓出身,你知道土地對於莊戶人意味著什麽。”

“退一步講,我袖手旁觀,如果鬧到省裏,朝廷追究下來,林家能逃脫幹系嗎,我能逃脫罪責嗎?”當然徐湛也知道,這個幾率很小,在韞州,特別是一個沒有知府的韞州,這些大戶才是真正的主人。

何朗不理解:“你只需將各地災情按時呈報給朝廷,何必節外生枝呢?”

“我敢據實奏報嗎?”徐湛苦笑著連連搖頭:“從我接旨的那一刻起,我就已經被皇帝架到火上烤了,先生的命攥在他手裏,他料定我不敢與地方勾結,對他隱瞞。”

試問這個世界上誰最在乎大祁江山,當然是皇帝本人,即便他性情古怪,任性,狡猾,喜歡跟群臣玩權力游戲,他依然是最在乎天下興亡的一個人,他看到了徐湛的與眾不同,就要利用他,有錦繡前程做誘惑,有郭渺的案子做威脅,只在他棋局上添了一顆小子,就逼得徐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。

離家前父親給他分析過其中的厲害,他問父親該怎麽做,得到一個“看你造化了”的眼神,他是帶著滿心絕望出來的,如果不是因為他有一個在湖廣當官且對他疼愛有加的舅舅,不能搭上這條購糧的線,他就真的走投無路了。

何朗輕嘆:“這樣的官不做也罷。”

徐湛瞪了他一眼,這話他對郭渺說過,現在想想,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。

“去備車,找我官服來,我要去見趙侍郎。”徐湛說完,常青趕緊進來,伺候他寬衣解帶。

何朗應聲出去,卻忍不住在心裏嘀咕:真是越來越像你爹了。

又是十五日,魏同知看著日漸空虛的糧倉和城外饑苦難耐的災民,心裏惴惴不安,各縣的糧價均漲到五六兩每石。

魏同知叫來手下,焦急的吩咐:“去找徐巡按來。”

“還在撫陽縣……”手下回答。

“幾萬人的口糧沒有著落,他他他……老呆在那青黃不接的撫陽幹什麽!”魏同知急躁的來回亂走。

“跟趙侍郎在查案子。”手下實誠的回答。

“你去撫陽告訴徐大人,已有百姓開始變賣地產,各縣都撐不了幾日了。”魏同知想了想,還是補充道:“問問他怎麽辦。”

他現在的宗旨是:有困難,找澄言。

一個時辰後,徐湛傳話回來:賣地是要去縣衙立契的,命各縣衙貼告示,暫不辦理一切土地交易事宜,不就沒有人賣地了嗎。

魏同知正在查倉,聽到徐湛的話險些從□□上滾下來:“他就沒說點建設性的……比如,糧船幾時能到?”

“沒……沒提。”

看著庫裏杯水車薪的存糧,魏同知沮喪了好一陣。

“大人,大人!”忽然,有衙役闖進來稟報:“船來了,船來了!十幾艘糧船”

受到驚嚇的魏同知本欲發作,聽到後面半句,像一堆廢柴被點著了似的,渾身一震,疾步往倉外走,快的衙署們跟都跟不上:“糧食來了,通知各縣到碼頭接應。去衛所調兵,以防饑民搶糧。去撫陽縣叫徐巡按回來,快。”

眾人來到碼頭像遠處眺望,像一個尋常的下午,韞江水波光粼粼,水面風平浪靜,她像母親一樣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韞州人,卻在三個月前如猛獸般沖開堤壩,淹沒了下游十幾個州縣。

遠方出現若隱若現的十幾只巨大笨重的船影,人們歡呼起來。從撫陽縣趕回來的衙役趁機對魏同知說:“徐大人借口公務,不肯來碼頭。”

魏同知點點頭,他這一陣急壞了,卻並不傻,知道徐湛不願來這種場合出風頭,更不願搶這個功勞,畢竟損害家族的利益不是件光彩的事,徐湛到底姓林還是姓徐,大家心裏都明白。

韞江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,大家隨著官兵們一陣陣歡呼著,敲鑼打鼓熱鬧非凡。

林家大院裏卻沒有那麽好的氛圍了。

幾個大戶的當家人以林知庭為首齊聚一堂,本商議著如何對抗官府買賣土地的禁令,就見林三爺的長子林旭佑像見鬼一般慌張的跑進來。他是徐湛的堂兄,比他大了五歲多,因和林三爺一樣不是讀書的材料,在參加過四次縣試挨過無數頓家法之後,終於被允許放棄科舉跟父親打理家業了。

林知庭見狀斥罵:“混帳,世叔伯們都在此,成何體統!”

林旭佑趕緊躬身施禮:“侄兒見過各位叔伯。”

然而他氣喘籲籲,神色間難掩驚惶無措的心情,惹得林知庭罵他:“看看你自己,哪還有世家子弟的樣子。”

這一點上他還真稀罕徐湛,讀書好還在其次,小小年紀就一副寵辱不驚,舉止有度的樣子,不怪人家有出息。

“父親。”林旭佑委屈的稟報:“江上來了十幾艘大船,像是在運糧。”

林知庭納罕,環視屋內眾人:“是誰家的船,購了這麽多糧?”

大夥聽了面面相覷,十幾艘船就是幾萬石。目前全省的糧價都在飛漲,算上人力運費折損費,成本約合三兩五錢一石,他們為了儲存這些糧食,紛紛掏空了家底,誰家還能有這麽大的手筆。

林旭佑趕緊解釋:“咱們去打探的人說,船上打著湖廣布政使司的牌子,碼頭上全是官府的人。”

“什麽!”王員外拍案而起,眾人一陣嘩然。

“各縣嚴禁糧食外流,他們從哪運來這麽多糧?”

“湖廣布政使,怎麽管上咱們省的事了。”

“諸位,稍安勿躁。”林知庭雖駭然,卻仍記得在兒子面前保持冷靜:“且派人再去打探,或是官府的空城計也未可知。”

送走眾人,林三爺扶額嘆息,這次買糧,他們幾家破釜沈舟把家底折騰出去不少,本指望一入冬令可以十倍幾十倍換回,如果出了什麽差錯,怎麽跟老爺子交代。

林三爺想了一夜,越想越覺得,這是官府用來嚇唬他們的計策,造成糧價暴跌的假象,騙他們盡快出手。

他哂笑:拙劣的伎倆,老子才不會上當呢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話說。。我是在玩單機版晉江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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